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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4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④)︱吕铮:谜探

吕铮 十月杂志 2022-10-16




吕铮,北京警察,从事经济犯罪侦查十六年,曾任公安部猎狐缉捕队成员。中国作协会员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,北京作协会员,全国公安文联理事,全国公安作协签约作家。出版长篇小说《谜探》《无所遁形》《三叉戟》《猎狐行动》等十四部,连续荣获五次公安部金盾文学奖,获得2015年中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排行榜第三名,获得海峡两岸新锐作家好书评选优秀作品,获得全国侦探小说大赛一等奖,获得燧石文学奖。连续三年获得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。多部长篇小说改编影视作品。

谜探

吕铮


我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,来到一个附近的交警队,没想到刚进门就被一个年轻交警认了出来。“哎,林哥,好久不见啊。”他的态度很热情。我也换上了笑脸,但根本想不起他是谁。“咳,忘了我了吧……不够意思啊。”交警笑了,“我,兴旺啊,上次咱们一起吃过饭,哦,是章队组的局。“哦……”我连忙点头,推测他说的章队应该就是章鹏。“什么事,违章了?哦,把‘条’给我吧。”他痛快地伸出手。“没有,没违章。”我笑了,“我想问个情况。”我看了看左右,年轻交警立马明白了。“哦,案子的事儿啊,来我办公室吧。在他的带领下,我们穿过办事大厅右侧的铁门上了二层。二层是交警队的办公区,大部分人都去执勤了,里面很安静。他介绍自己叫沈兴旺,是这里的中队长,一年前曾在一次饭局上见过我,也见识了我举杯就干的“大海无量”。他的办公室挺大,为了避免“超标”,用一个屏风隔在中间,“检查的人要来了,就说另一边是会议室。”他这样解释。我想他可能不知道我“出事了”,所以依然“哥,哥”地叫着。我说明来意,想调查三个月前自己车祸的情况。兴旺这才惊讶,问我有无大碍。“身体倒是没事,就是这里,许多事儿记不清了。”我苦笑了一下,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“咳,没事,肯定能恢复。”他大大咧咧地说。他坐在转椅上,用手推墙,身体便一百八十度地转弯,很轻盈的样子。他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查询,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。“哦……”他冲着屏幕点着头,“这事故还挺严重的。我凑到屏幕旁看,上面的交警查询系统列出了表格,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小五号字。他将表格打印出来,看了看,递给了我,“您为了救一个孩子,让一辆货车给撞了。林哥,您真够意思的。”他竖起大拇指。我看着表格,上面只有一些简单的信息,并没有显示孩子或肇事者的姓名。“出事地点,经一路……”我看着上面的地址,“这里和经三路离得远吗?“经三路,哦,就隔两条街。”兴旺回答。我点点头,“有地图吗?“地图……哦,这儿。”兴旺站起来,推开房间挡着的屏风。后面的墙上挂着城市交通图。他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说:“这是经三路,这是经一路。我看着他指的位置,事发的地点在经三路南侧,而经三路正是福满楼的地址。我仔细分析着地图,耳畔又想起了我问郭局长的话,“我出车祸那天,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你吗?”如果假设我是从福满楼出门,要到市局的话,那经一路是我的必经之地。我感到浑身一冷。“兄弟,撞我的肇事者是什么人?那个孩子的情况你有吗?“好,我再查查。”兴旺回到座位上,又噼里啪啦了一会儿。“系统里记录,肇事者叫张鹰,五十二岁,是外省的长途货运司机。在车祸发生中,他在撞倒你之后又撞到了路旁的隔离墩。他没系安全带,被货车的方向盘插进了胸腔,当场死亡。”兴旺一边说一边比画着,用右手模拟着方向盘变形后插进胸腔的样子。“当场死亡。”我又是一阵发冷。“那个孩子呢?我救的孩子呢?“孩子……”他看着系统,“孩子没有记录。哦,上面写了,孩子被家长带离,未找到下落。唉……你为了救人出事,但家长反倒带着孩子颠了,好人难做啊……”“这么说,孩子没找到?“是的,是城中区交警支队办的案子。你等等。”兴旺拿起了手机,拨通了电话。在他的询问下,案情更加清晰了。在当日十三时零二分,经一路十字路口,在交通指示灯由绿变红过程中,一个孩子脱离家长控制穿越路口,正遇一大货车超载通过,危难之际,我挺身而出,推开孩子,被货车撞开,后货车撞到路口东侧隔离墩上。在交警赶到现场之时,我身受重伤,货车司机不治身亡,被推开的孩子不知去向。我听着兴旺描述的案情,陷入沉思,“会这么巧吗?”我问。“是啊,我还想问您呢,怎么这么巧啊?”兴旺反问。我感到事有蹊跷,跟兴旺要了电话,直接打给了当天出现场的交警。据他回忆,我被撞倒后,立即有群众上来保护,我身上的物品并未丢失。事发后十分钟,我即被送到医院救治,我的家属和单位领导也及时赶到。他说的那个家属就是方娅,他说的领导就是周伟。我当时还没完全昏迷,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。在市局领导的指示下,交警还开展过详细调查,最后否定了车祸的人为因素,已死亡的司机也并无前科。他陈述着三个月前的“盖棺定论”,我却依然无法消除心中的怀疑,但问题已经穷尽,我再没完没了,就显得没意思了。我要了兴旺的电话,说再有事还要麻烦他。他还是仗义地拍着胸脯说“没事儿,没事儿”,我觉得基层警察可能就是这个样子。最后,我又提出了一个要求。“能帮我查一个车号吗?“没问题。”他挺痛快,“林哥,你们干专案的查询权限比我大啊。“哦,我这不是一直没回单位吗?在家休养呢。”我找着借口。我报给他一个号码,他迅速地查询出来。“海JS4QX8,嗯,是辆白色的金杯车?”他问。“对,是白色的。”我点头。“车主叫万超,电话是……”他一边说,我一边在纸上记录。“再帮我查查这个人的情况,他的地址。“您查这个,是……”兴旺看着我。“哦,是案子上的事儿。“嗯……那行吧。”他没打磕巴。在他的查询中,万超的照片和地址,呈现在系统上。我一看,心里有了谱,正是那天留寸头的人。“哎哟,这小子底儿可潮啊。”兴旺说,“2014年,寻衅滋事,2015年,敲诈勒索……”“在哪儿能找到他?“在……”他点着鼠标,“嗯,这个地址。”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文字。“你们的活儿挺辛苦,天天得站大岗。”我临走时寒暄。“可不是嘛……”他摇头,“一到夜班遇到事故就得带着铲子,知道为什么吗?从大货车的轱辘上铲人,比刑案现场还血腥。”他笑。“哎……兄弟,有机会帮我找找那个孩子啊。”我说。“得嘞,我记着这事儿。”他冲我笑。 我找到这个地址的时候,发现是一个修车铺。修车铺规模不大,坐落在一条商业街上,被“黄焖鸡米饭”和“成都小吃”两个饭馆夹在中间。门前停着一辆前脸破损的丰田轿车,两个工人正操着工具维修。我围着修车铺转了一圈,并没发现白色金杯。于是径直走到工人身旁。“师傅,万超在吗?“万超?”一个工人停下操作,转头看着我,“你谁啊?“我是他朋友,找他有事。“老板还没来,你打他电话呗。”他说。“咳,我把他电话给误删了。”我笑。“哦,那你记一下。”工人把万超的电话告诉了我。我其实在刚才查询中,已经获得了他的电话,这么做只是为了印证一下,但工人告诉我的号码却与查询结果并不相同。我道了谢,离开了修车铺,躲到对面路旁的树下,准备等万超过来。一个小时后,“海JS4QX8”白色金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留寸头的司机下了车,正是万超。他跟工人聊了几句,左顾右盼了一会儿,就走进了铺子里。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所作为,却不知道该怎么做。正犹豫的时候,两个工人合上了丰田的机器盖,钻进车里将车开走。我趁着工人试车的间隙,钻进了金杯。金杯后面装着几个纸箱子,正好挡住我的身体。几分钟后,万超叼着一根烟,开动了金杯。车里放着一首恶俗歌曲,歌词听不太清楚,只有一句词不断在重复,什么“女人不是妖,性感不是骚……”。万超随着歌声左摇右晃,陶醉其中,不到十分钟的样子。他把车开进了一个大厦的地下车库。车库漆黑一片,他随手扔掉了烟头,又点燃了一支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我早已从箱子里解开了一根捆货的麻绳,在“女人不是妖”的掩护下,默默地向他靠近。但就在即将下手的时候,对面突然亮起了车灯。我赶紧俯下身体。透过车窗看去,一辆黑色轿车驶来,停在金杯车的左侧。万超并不下车,拿起副驾驶的一个书包,打开车窗递给黑车的司机。那人接过书包,转手又递过一个包。两人交换后,黑车就开走了。万超打动方向盘,将车挪到一个停车位上,将车头面壁。他在黑暗中打开那个书包,里面是几捆现金。我知道机会来了,猛地抬手,将麻绳套在他脖子上。他浑身一抖,剧烈地挣扎,但他还没喊出声,就被我死死勒住。“啊……啊……”他满脸紫红,青筋暴露,伸出双手,想要将我揪住。我加大了力度,甚至听到了他颈骨“咔咔”的声音,他的力量才弱了下来,但右手又向裤兜摸去。我抬起右肘猛击他的头部,他一下就歪倒了,我并未停手,报复性地痛殴,在确认他没有反抗能力之后,将他别在腰间的烟盒取下,里面果然装着一把自制手枪。我用麻绳将他绑在副驾驶的位置,将车钥匙拔下,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,从背后用枪顶住他的头。没想到他倒很冷静。“兄弟,哪条道的?”他问。“哪条道都不是。”我说。“别紧张,什么事都好说。钱在包里,是你的了,手机、戒指、这辆车,都可以拿走。”他很老到。“这些我都不要,我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“可以,你问。“你是石庆的人吗?“是。“他和驴哥什么关系?“驴哥?驴哥是我们的大老板。“五个月前,你们丢了一批货?“是的,道上的人都知道。“什么货?价值多少钱?“冰毒,一百万左右。“是谁拿的?“呵呵……”他笑了,“你是章警官吗?“别废话,回答我的问题!“哦,那是林警官了。我看他猜出了我的身份,索性也不隐蔽了,“说,是谁拿的?“不都在传,是你拿的吗?”他并不回头。“为什么怀疑是我?“具体的情况,你得问他们,我只是个追数儿的,老板让我干什么,我就干什么。“我把你交给章鹏,看你还嘴硬!”我威胁他。“交给他?哦,呵呵,你说刚才那个包是吧?那是我家乡的特产,给一个哥们儿带的。”他狡辩。“什么特产五万块?“哦,那是他欠我的钱,刚还的。他不像你,拿东西不还。他竟敢挖苦我,我用右手一带,将绳索拉紧,听着他喉咙里发出低吼。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他竟笑了起来。“你笑什么?”我松开绳索。“你……你是警察……能拿我怎么样?”他挑衅着。“你错了,我早就忘了自己是警察了。”我反唇相讥,“说!为什么怀疑我!”这次我用的是双手。这一下他受不了了,浑身都颤抖起来。他剧烈地摇晃着,声音嘶哑起来。我适时放开,他缓了好久才出声。“你……你一直跟着他们,在出事后,有……有人见到你在附近。“还有吗?“还……还有……你的账户里有一百万,正好……是那批货的钱……”他气喘吁吁。“就凭这个?“其他……其他我不知道了。我说了,我只是个追数儿的。“‘他们’,怎么了?“他们?哦,都死了,你下手够狠的。“都死了?”我惊讶,“几个人?怎么死的?“两个人,在交易过程中被开枪打死了。林警官,这些事你为什么问我啊?你该问小螃蟹啊?“为什么?“小螃蟹……是你手下啊。”万超回答。 在我的逼问下,万超告诉了我小螃蟹的位置,在城东区“大姐大”餐厅。晚上七点,小螃蟹约好和人见面。我用后备厢的抹布堵住万超的嘴,又扯出几根绳子将他绑牢。打开手机导航,启动了金杯车。“大姐大”路程挺远,导航显示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。我将车速开到一百迈,估计还来得及。我调着音响,跳过了《女人不是妖》、《潘金莲的爱》和《哥哥想死你》,才播到了一首勉强能听的《爱你睡不着》。时至傍晚,高速两旁层林尽染一片昏黄,前路是一片迷雾。我打开车灯,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。车祸,抢劫,毒品,凶杀,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旁。难道是我干的吗?我为什么要这么做?目的是什么?受谁的指派?那笔钱是谁打给我的?我是卧底吗?还是罪犯?心中的迷雾比前路更浓,我叹了口气,提高了车速。我比导航规划早到了十五分钟,到达的时候时间显示在七点二十。“大姐大”不是什么酒楼,而是江边的一处大排档。我把车停在了一处隐蔽的角落,确认万超不会逃脱,把枪掖在腰间,走了过去。天气已经冷了,大排档里却还是人声鼎沸,几个厨子正热火朝天地在灶台前忙活着,现炒现卖,食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,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我在人群中寻找着小螃蟹的黄毛和文身,但转了一圈,也没发现他的身影。我叫住了一个服务员,用一张钞票换取情报,我描述了小螃蟹的特征。服务员想了想,向我身后指了指:“那个‘黄头发的’在‘温哥华’。当然,她指的温哥华并不在太平洋沿岸,而是里面5号卡座的代称。我远远地看着一群人围坐在一起,就走了过去。桌旁有十多个人,正在推杯换盏。我刚一现身,便立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。我环顾一周,小螃蟹并未在其中。“对不起,走错了。”我找了个借口想全身而退,却不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。“老三,你怎么来了?我循声望去,说话的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。他四十岁上下,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,戴着无框眼镜,长得文绉绉的。我停顿了一下,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。“你认识我?”我看着“无框眼镜”,提高嗓门说,“小螃蟹呢?我找他。“小螃蟹?哼……”“无框眼镜”轻笑,“找他干吗?我用余光扫视,认出“无框眼镜”身旁坐着的几个人,正是几日前和寸头在一起的家伙。而我旁边坐着的秃头,正热火朝天地吃着一盘香辣蟹,完全无视我的存在。“不是给我三天期限吗?怎么了?不敢来找我了?”我毫无惧色。“无框眼镜”笑完,把表情沉了下来。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,反而把目光放到秃头身上。秃头咬碎一个螃蟹腿,嘎吱嘎吱地嚼着。他抬起眼看着“无框眼镜”。“石庆,你丫什么意思啊!你不是说找不着吗?怎么?自己来了?”他瞥了我一眼,面露凶相。石庆?我心里一震,不禁重新打量起“无框眼镜”。“锤子,他来找我肯定有事。等我问清楚,会给你一个交代的。”石庆说。“交代个屁!”锤子猛地拍响了桌子,满桌的菜都震了起来,“驴哥活着的时候,鬼哥还给你们丫点儿面子。现在驴哥走了,光凭你,没戏了!”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。随即,他身旁的几个人也呼啦一下站了起来,虎视眈眈。我这才醒悟,桌上是两拨不同阵营的人,而自己正坐在中间。“上次说再延三天,行,我给面儿。但今天是第几天了?第几个三天了?嘿,该他妈有个说法了吧?”锤子说。“五个月都等了,还缺这几天吗?”石庆笑着问。“我他妈没跟你开玩笑!今天,我就得问出个子丑寅卯!”锤子火气上来了,用手一扫,桌上的碗筷就碎了一地。这下,石庆那边的几个人也站了起来,只有石庆和我没动地方。“行,我给你交代,不就是钱吗?说个数儿,我给老鬼送去。”石庆轻描淡写地说。“哼哼,老鬼在芭提雅泡妞呢,想孝顺直接给我就行。”锤子从牙缝里挤出阴笑,“再说,只是钱的事吗?两条人命怎么算?“你说怎么算?”石庆掏出一支香烟,旁边的人给他点燃。“以命偿命,我得把他带走。”锤子指着我说。“对不起,你带不走。”石庆摇头。“你能拦得住我?”锤子皱眉。“我老大正在找他呢,今天送上门来,我不能放手。”石庆缓缓地吸烟。“那我要是抢呢?”锤子发狠地说。“那你就是找不痛快了。”石庆叹了口气,突然起身,掀翻了桌子。大排档一下就乱了起来。锤子猛地冲我扑了过来。我退后几步,侧身闪过,他的几个手下也围了上来。这时,石庆的人动手了,他们操着几根球棍,冲着锤子猛打。但锤子显然早有准备,他往后腰一摸,拽出了一把蝴蝶刀。他动作极快,冲着我就扎了过来。我猝不及防,一下被划伤了左臂,鲜血顿时冒了出来。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,忙捂住伤口。锤子不依不饶,拿着刀不停刺我,大有不置于死地誓不罢休的架势。我也急了,一下掏出手枪,指住锤子,这下他傻了,停住了动作。我刚想说几句狠话,不料石庆突然袭来,猛地将一根金属物插进锤子的后背。锤子大叫,痛苦地跌倒在地。这时,从远处的黑暗中开出了数辆汽车,冲着这里疾驰而来。“快走!”我正愣着,后面一个人猛拽了我一把。我回头一看,正是小螃蟹。我来不及思考,跟着他猛跑起来。再回头看,石庆正拿着一根球棍,和锤子的人缠斗。“去哪里?”我问小螃蟹。“三哥,有人报警了,不能让他们看见你。”小螃蟹说。我有些茫然,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头儿的,或者说,我自己到底是哪头儿的。我们狂奔着,喘息着,等再转头的时候,身后的石庆也不见了。远处警笛大作,大排档的灯火掩于漆黑之中。我漫无目的地跑着,突然掉转了方向,向金杯车跑去。小螃蟹驻足,也发现了车。“嘿,有车啊?”他诧异。我拉开车门,看万超还半死不活地在后面捆着,一脚将他踹到了车下。小螃蟹也钻了进来。“快走,快走!”小螃蟹叫着。我看了下后视镜,后面的几辆车追了过来。我猛踩油门,金杯飞驰起来,我的车技还不错,在高速公路上左超右躲,与后车拉开了距离,之后又绕了几个弯,将追兵甩掉。我把车停在一处僻静地,长长地喘了口气,小螃蟹也惊魂未定。“你刚才干吗去了?”我问。“我?上厕所了。”他心不在焉地回答。“上厕所这么长时间?“咳……”他乐了,“你看他们那架势,早晚肯定打起来,我这不是借故……溜号嘛……”他一脸狡黠,“三哥,你来找我?“我……”我不知该从何说起。当然,我肯定是来找他的,要不也不会强逼万超,但我找他的目的,却是通过他去找石庆。现在见到石庆了,再找到小螃蟹,反而意义不大了。“我,想问你几个问题。“行,你说。”小螃蟹很配合,“但这不是地方,三哥,去‘赛克斯’吧?“什么?“嘿,你还真忘了?来,我开车。”他说着就下了车,让我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。 他说的“赛克斯”,实际上就是英文的sexy,“赛克斯”是一个酒吧,在城南区酒吧街一个不显眼的位置。小螃蟹跳下车,熟练地将门前的两个塑料锥桶挪开,把金杯停好。“三哥,回家了!”他夸张地做出“请”的动作。我走进酒吧,里面布置得花里胡哨的,满墙贴的都是红唇和大腿。“这里是?”我问。“咱们的窝啊。不,您的窝。”小螃蟹咧嘴笑了。酒吧里没几个客人,他把我让到里面的位置,帮我包扎好伤处,又吩咐伙计拿来啤酒。“三哥,您想问我什么。”他把啤酒递给我。我打量着面前的小螃蟹,他脸上的伤还没好,对我的态度和那天简直是天上地下。“咳……我忘了,您这儿出问题了是吧?”他指着自己的脑袋,“唉,也怪我,提前没打招呼。您看看,看看,这都是他们逼的!”小螃蟹说着转过身,将衣服掀起。没想到他遍体鳞伤。“怎么回事?谁打的?”我问。“还能有谁?万超那帮王八蛋呗!”小螃蟹咬牙切齿,“他们要不是这么弄我,我能对您下手?再说了,我那天也是装腔作势啊,要不,章警官能跟得上我的车?我一愣,“这么说,你知道那天他在后面。“我当然知道了,我什么人啊,江湖人称鬼螃蟹啊。”他得意起来。“我……跟你,什么关系?“您是我大哥,我一直跟着您混的。”他回答。“跟着我混?“对啊。五年前,我弄代办公司的时候,让您给办了,当时您就让我填表,让我当了‘线人’。后来您辞职下海了,我不就正式跟着您干了吗?真忘了?”小螃蟹问。“辞职下海?你这说的是……”“您两年前辞职的,到驴哥的公司干了,我当时正愁没饭辙呢,就投奔您了。这不,您就花钱开了这个酒吧啊。“这个酒吧是我的?“对啊!哦,但是挂名是我啊,您是幕后老板。”小螃蟹龇牙乐了。“那我和石庆是什么关系?“哥们儿关系啊。要没您,他早就折了。那件事儿闹得多大啊,驴哥都保不住他,禁毒队关了他整整三十天,听说再过七天,就批捕了。您不是说过吗,一批捕,人就归检察院了,后面就是法院,判刑,完蛋操。但三哥您有面儿啊,几下一折腾,愣是给他捞出来了。您说,他能不感谢吗?”小螃蟹说得唾沫星子乱窜。“我捞过他?怎么捞的?以什么身份?”我皱眉。“当然以警察的身份了,还能以公司的身份啊?”小螃蟹笑了,“我看您是真忘了。三哥,我就这么跟你说吧。看过《无间道》吧,里面有刘德华和梁朝伟,他们一个是警察的卧底,一个是黑道的卧底,但您呢,是刘德华加梁朝伟,双面卧,牛逼大了!“双面卧?哎哎哎,我有点糊涂,我到底是……哪头儿的?”我被他说糊涂了。“哈哈……您是哪头儿的也不能告诉我啊?但是……”小螃蟹喝了一口啤酒,“据我所知,您,肯定不是条子。“为什么?“因为您够狠,够黑,够硬。我可不相信真的警察敢这么干。”小螃蟹肯定地说。我陷入了沉默,不知他说的靠不靠谱,只觉得这些话的信息量极大,足以颠覆我对自己的认识。“那石庆他们为什么逼你?”我问。“因为那批货啊。”小螃蟹叹了口气,“您是不知道,从您昏迷之后,这帮孙子就没少折腾我。就咱这酒吧,已经是重新装修过的了,刚开始的时候,石庆,锤子,不知道砸了多少回了。他们想逼我说出那批货的去向,我哪知道啊,再说了,我就是知道,也不能告诉他们啊!”他摆出一副很仗义的样子。“那批货是毒品?“是的,高纯度的冰毒,老鬼的货,价值一百万。石庆让人收货,但交易当天,双方遭到了袭击,一个没活。冰毒,现金,全没了。”小螃蟹说。“你的意思是石庆损失了一百万,老鬼损失了货?“没错。“那……为什么那天你们只逼我拿出货?“因为你救过石庆啊,他拿自己的钱把一百万的窟窿堵上了,但老鬼没结没完,非要见到货。所以石庆就让万超那帮人,逼着我对你下手,要查出货在哪里。“逼着你下手?”我琢磨着。“哎,石庆好面儿,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不仗义。是啊,你把他从大狱里捞出来了,他还恩将仇报,让人打你,那他怎么混啊。所以啊……就逼着我动手。”小螃蟹苦笑。“嗯。”我点头。“还有,我与驴哥什么关系?”我又问。“说实话,之前您没怎么跟我说过驴哥的事。但我能看出来,你和驴哥走得很近。这么多年了,我在社会上也算混过的,没少遇见表面上假仗义的缩头乌龟,真让我佩服的只有两个人,一个是您,一个是驴哥。你们都能为了兄弟豁出自己。”能看出,这些话他是由衷的。“那……驴哥到底怎么死的?“驴哥,当然是被那帮经侦害死的!对不起啊,我没说您啊。在您出事后,那个叫周伟的就把驴哥给拘了,但驴哥是什么人啊,能怕他们吗?要是想走他们谁都拦不住,但是驴哥就毁在自己的仗义上了,为了保全兄弟们,哪儿也没躲,自己就开着奔驰去公安局了。结果……一进去就没再出来。”小螃蟹叹了口气,“听说那帮警察没日没夜地审他,最后愣是把好端端的人给折腾死了!他妈的!我听了震惊,但也知道不能完全相信小螃蟹的话。“那如果,那件事真是我做的,石庆会怎么样?”我问。“如果真是您做的……那石庆一定会杀了你。”小螃蟹看着我的眼睛,“石庆是那种特别轴的人,从‘小狗崽’的时候就跟着驴哥,十几年也像条狗一样。哦,这不是贬义啊。狗不是忠诚吗?就这么说吧,在驴哥活着的时候,如果让石庆从楼上跳下去,他肯定马上就跳,一点不犹豫。这次货的事,其实远不只是钱和人命,最重要的是,给了老鬼‘洗牌’的理由。“洗牌?”我不太懂。“老鬼既是驴哥的合作者,也是竞争对手。两人实力相当,一直井水不犯河水。后来警察盯上驴哥了,一直找碴儿,于是驴哥开始将一部分势力撤出海城。这下可好,让老鬼钻了空子,立马把地盘都接管了。幸好有您啊,您弄了个‘反黑行动’,将老鬼手下的二东子给办了,老鬼傻了,又撤回去了。但驴哥一死,您也昏迷了,又弄出个丢货的事情,这下可完了,群龙无首了,光靠老板娘肯定不行,石庆说实话也是有勇无谋,撑不起来。所以……老鬼现在是处处挑衅,要把咱们挤出海城。”小螃蟹的思路很清晰。“嗯,我明白了。”我举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。“三哥,我看你是真傻了。以前,你从来对我不客气。”小螃蟹说。折腾一天了,我觉得胸闷,站起身来在酒吧溜达。小螃蟹坏笑了一下,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,又让伙计轰走了客人。不一会儿,两个穿学生装的女孩风尘仆仆地走进酒吧。“三哥,老规矩,我给你站岗。”小螃蟹说着把两个女孩推到我面前。“什么意思?“哈哈,替你治病啊,这叫排毒疗法。”他坏笑。“算了,今天就算了。”我推托着。“那不行啊,都付了钱了,她俩都放得开。”他一把将女孩推到我怀里。这一凑近,我才看清楚两人的面貌,这哪是女孩啊,分明是“大妈”。我没接招,又将她们推了回去,这下她们不高兴了。“怎么着?推来推去的,干不干啊?不干老娘走了。”一个浓妆艳抹的“女孩”说。“得,我大哥不干,我干!”小螃蟹伸手钩住了两个女孩的肩膀,向酒吧后门走去,“哎,西边那间是你的办公室,有床,有酒,你要是来兴致了啊,我就再给你叫两个。我没理他,从桌上拿起了一包香烟,抽出一支,点燃,喷吐。我看着烟雾中自己的影子,回忆着醒来后发生的一切,觉得有许多事情还对不上。周伟他们逼我交出的东西,显然不是石庆他们丢失的毒品或现金,也就是说,在我手中起码有两件重要的东西,这些东西警方和黑帮都志在必得。我感到棘手,又无从查起。我知道,时间拖得越长,双方的耐心就会越差,对我实施的手段也必将升级。我抽了几根烟,喝了几瓶啤酒,睡意全无。我走进办公室,躺在满是烟味的床上,随手拿起放在枕旁的一本书,竟是老子的《道德经》。我逐页翻看着,里面的文字令人索然无味。道家总是说些与世无争、无为而治的道理,显然与当下的世态格格不入。我闲极无聊,借着灯光念了起来:“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,无名,万物之始,有名,万物之母……”但《道德经》却有妙用,没读几段就困意袭来,我合上书页,把书盖在脸上,突然觉得书里夹着什么。我再次打开,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,上面手写着一行字:“业从惑生,惑因识有,识依不觉,不觉依心。心本清净,无生灭,无造作,无报应,无胜负,寂寂然,灵灵然。汝若入此法门,可与诸佛同矣。一切善恶,有为无为,皆如梦幻……”这显然是佛家的说法。在这段子后面,又写着四个字:“断惑证真”。我觉得字迹熟悉,走出办公室找到一支笔,在纸上重写了最后四个字,笔迹一模一样。 我开着白金杯,停在市局门口。我去找过周伟,却被告知他已经出差,鬼知道他是不是在躲着我。我拨打完电话,摇开车窗抽着烟。音响里播放着一个性药广告,尺度挺大也挺有意思,心灵鸡汤加情景喜剧。主播是一男一女,俩人一唱一和。男:“我阴茎短小,阳痿还早泄,与我媳妇的夫妻生活一直不和谐。但自从买了你们推荐的‘金鸡神油’之后,使用了两个疗程,哎哟,最近感觉老好了。女:“是啊,万事俱备,只欠勃起,假装高潮,有心无力,一瓶油,一颗心,一夜耕耘,一腔深情。‘金鸡神油’主治阳痿、早泄、性功能障碍,延长时间,助勃起,增大增硬,是纯植物精华提取的,没有任何副作用,四瓶一个疗程。外敷内服,内外结合……”男:“对对对,我用了之后,媳妇对我好多了,回家就缠着我不放,嘘寒问暖的,晚上还不到十点就催我睡觉。哎,你们什么时候还有促销活动?我赶紧再买几瓶。女:“现在就有促销活动,但是数量有限,只有三十个名额啊,需要的朋友请马上致电……记住,你不努力,别人就在努力,你不让媳妇满意,就会有人让你媳妇满意。男人永远不能说不,真汉子,靠自己。防老婆出轨,彰显男人魅力,拒绝隔壁老王侵袭,‘金鸡’让你雄风再起……”我麻木地听着,从后视镜里默默地看着自己,烟灰掉在身上也不去掸。这时,车门打开,章鹏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。“找我?”他问。“对。”我回答。“找过师父了?“是。“怎么样?“他劝我,说找到过去,不一定是‘Good idea’。“哦,他总爱那么说。记得在开奥运会的时候,全局民警都必须学英语,他现在就会这么一句了。”章鹏轻笑。“他还让我放了方娅。”我看着他。章鹏避开了我的眼神,“你都知道了?“知道什么?”我反问。“唉……我……对不起你。”章鹏没有遮掩,吸了口烟。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我问。“还记得在警校的时候吗?咱俩老争。跑步争,打拳争,射击争,连吃饭都争。后来毕业了,师父把咱们挑进了专案组,办起案子来,咱们更争。但在方娅的事情上,我告诉你,我一直没和你争,一直让着你。你可能都忘了吧,你是怎么认识她的?我沉默着。“八年前,咱们在搞‘7·18’案件的时候,我在‘化装侦查’的时候被发现了,二东子非要办了我,要不是你,估计我就挂了。我负了重伤,送到医院抢救,就是方娅在急诊室救治的我。我不怕你不高兴啊,我看到她的第一眼,就喜欢上她了。后来你到医院看我,咱们就一起逗她,出了院,也都成了朋友。再后来……你就跟我说,你爱上方娅了,但我却什么也没跟你说。林楠,你都忘了吧?”章鹏看着我。我苦笑,摇摇头,“二东子?我把他腿给打折了?”我转移了话题。“你还记得?“不,是师父告诉我的。“嗯……”章鹏知道我在转移话题,“那是因为我,你当时气疯了,在抓捕中故意让他跑,然后就拿警棍生生给丫腿打折了。呵呵,你呀……太暴力。“章鹏,你的意思是,在方娅的事情上你让了我?“感情,是不应该让的,如果当时我明白这个道理,就不会退缩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但我觉得,我欠你一条命,所以应该成全你……”“没什么欠不欠的,是我咎由自取,我不是个好警察。”我把烟蒂丢出窗外。“不,你是个好警察,起码曾经是。”章鹏看着我,“能让罪犯闻风丧胆的警察不多,你干的许多事情都是我不敢干的,我一直拿你当榜样。我没有回应,“我和方娅出了什么问题?“不知道……但我觉得你对不起她。你辞职以后,不回家,和那帮女的乱搞,有几次竟把她们带到家里。林楠,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什么用意。”章鹏的烟灰也掉落在身上。我沉默着,很难想象他所说的一切。“算了,不提了,但我希望你放了方娅,无论她是不是和我在一起,起码不能再受这种折磨。”章鹏说。我叹了口气,心中泛起一种酸楚。“你通过预审和测谎了?”章鹏问。“我不知道是不是通过了,周伟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。“那两个人很厉害,都是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。“他们对我还挺‘下本’?”我苦笑。“当然,你太重要了。“我到底做了什么?”我问。“你表面上辞职,实际上是到新时代集团去卧底,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,你提前结束了卧底,又回到了经侦。外面许多人传,从那时开始,你就成了一个‘双面间谍’,一方面给警方收集资料,一方面与黑帮暗通款曲。但两方的人都没有证据,加之你在黑白间巨大的活动能力,所以许多事情还要依仗你。于是,你成了一个最有权力的‘探长’。“最有权力?“是的。”章鹏点头,“你在新时代集团被提升到了副总的位置,当然,工商资料上并没有你的名字,都是江湖传言。你该知道,这是家资产数十亿的私营企业。同时,你以探长的身份参与‘6·07’专案的工作,由于你信息灵通,专案组几乎扫清了海城的所有黑帮。那是你最风光的时候,但也是从那时起,你变得不像一个警察了。“后来呢?发生了什么?“后来……专案组准备收网最大一条鱼了,就是王庆祥。公安部、省、市三级的领导一起开会研究,咱们市里参会的只有郭局和你。我虽然是队长,但是也被排除在外。我听说,是听说啊,你被要求执行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。之后就出事了。“档案室被烧了?“不,在那之前就出事了。就是毒品被抢的事情。”章鹏直视前方,“我干禁毒也有年头了,不相信在海城会发生如此明目张胆的抢劫。在这个社会上,表面上有正常的秩序,但在黑道中,也有着他们的一套秩序,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毒贩,也会遵守这套秩序。所以我想,这件事的背后肯定另有隐情。“驴哥还有个对手,叫老鬼?”我问。“对,他们是海城的两股黑恶势力。‘6·07’专案的重点,也是打击这两个团伙。在扫清一些外围的黑恶势力之后,专案组就直指驴哥和老鬼,但就在这个时候,出事了,毒贩被枪杀,毒品和现金都丢失了。我不知道这与专案有什么联系,我想郭局和周伟也没有查清,但之后就发生了烧毁档案的事件,夏婕被迷昏,现场除了她只有你去过,所有人都认定是你。但你却矢口否认,现场也没留下痕迹,市局只得暂停你的职务。再后来,你就出了车祸。”章鹏说得很完整。“驴哥……是被警方打死的?“怎么可能?那是个意外。”章鹏摇头,“抓捕他,是周伟的应急措施。按照一般办案的程序,在抓捕之前,要获得确凿的证据,经过慎重研究再执行强制措施。但档案室烧了,所有证据都灭失了,两年的专案毁于一旦,怎么办?让王庆祥逍遥法外吗?所以周伟就采取了行动,传唤了王庆祥。但……”章鹏停顿了一下,“他在审讯中,可能受到了较强的压力,造成心肌梗死,不治身亡了。“那这件事不就结束了吗?主犯死了,证据没了,周伟他们还想干什么?”我不解。“哼……要真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。王庆祥在海城干了这么多年,上下勾结,罪行无数。‘6·07’专案之所以针对他,除了扫黑除恶的任务之外,还因为他是破解海城黑幕的一把‘钥匙’。“钥匙?“对,要通过他解开更多深层次的问题。但他死了,证据没了,一切都搁浅了。”章鹏说。“我都明白了。”我点头,“我出事之前,去过哪里?“福满楼。”章鹏回答。“和谁见面?“不知道,我们和你一样,想找到答案。”章鹏看着我,“你今天找我,就是问这些事?“还有,我想让你帮我拿些东西。“什么东西?“我的警官证、工作记录本,还有可以拿到的随身物品。“你要干什么?”章鹏皱眉。“我要找到自己,医生说过,我需要一把‘钥匙’。“警官证和工作本是‘钥匙’吗?“不知道,但如果不尝试,我会永远陷在迷雾里。章鹏没说话,似乎在做着斗争。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他抬起头。“谢谢。”我把身体靠在座椅上。“唉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觉得师父说得对,这不一定是‘Good idea’。章鹏下了车,目送我离开。我故意绕道经过万超的修车铺,发现一切风平浪静,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。但我知道,在这个时候越平静就越危险,暴风骤雨总会来临。我把车停在经三路的福满楼前,那家五金店正在叮叮咚咚地拆除,福满楼的生意也被影响了。我和秘大伟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对饮,桌上到处都是啤酒的空瓶,白酒也开了第二瓶,时空旅行者在门前的等候凳上拨弄着琴弦。“来,三哥,走一个。”秘大伟举起杯,满饮杯中酒,“我是看出来了,你今天来,是试我酒量来了,哈哈……”我没接他话茬,他说得不对,我是在测试自己的酒量。我太想了解自己了,自己的习惯、好恶,包括酒量。“其实您也是多余啊,问一下不得了,咳……”秘大伟大大咧咧地说,“我,也就八两的量。你,最少一斤半起步,喝完了身不摇、话不密,开车嗖嗖的。就说去年你跟老鬼手下那个罗圈腿PK,就在那包间里。”他指了指最里面的“人上人”,“您一人干他们仨,最后全给喝趴下了。牛逼,牛逼!”他说着竖起大拇指。“我经常来你这儿吗?”我也将酒满饮。“也算不上是经常,您局多呀,每个月……得有两三回吧。“都是来吃饭?“那倒不是。”秘大伟摇头,“能吃一次就不错,我这地儿,您知道,咋呼得挺大,川鲁淮粤,实际上扯淡,就大福子一人忙活,能做出什么花样儿?也就羊肉汆面还能吃。”他说的大福子,就是那天威胁我的“斗牛犬”。我看他说话有些迷糊,开始自己砸自己牌子,不禁笑了。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“我不吃饭的时候,来你这干吗?”我继续提问。“谈事啊,‘人上人’包间,您专用。”福满楼的包间有意思,名字分别是“福中福”“人上人”“天外天”“山外山”。“每次跟什么人?“什么人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看着我,“这……我可不敢乱说。“说。”我看着他。“嗯……”秘大伟把身体靠在椅背上,眼睛望天,“我们开店的,乱说乱看是大忌,更何况是您。每次带什么人,干什么,我都不管。但这眼睛长在我脸上,我就是再不看,也难免知道一二。”他做着解释,“这么说吧,上至公检法衙门口儿,下至三教九流、地痞流氓,都有。我点点头,跟他碰了一杯。我明白了,福满楼是我的一个“点儿”,这里大隐于市、闹中取静,反而安全。“这么说,每次我来,你都帮我盯着?”我问。“这是我本分。”秘大伟说。“三个月前,我最后一次来,和谁在一起?”我看着他的眼睛。“最后一次……”秘大伟避开了眼神,犹豫着。“我今天来,就是问你这个问题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“这事儿……在您昏迷之后没少人过来问我。“谁来问过?“公检法衙门口儿的,混社会黑道的,都来过。“经侦的周伟、新时代的石庆?“不止,禁毒的、打黑的、老鬼那边的,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。“你说了吗?“您说呢?我能说吗?”他看着我。“嗯……我相信你。哼……其实虽然你装着一副流氓的德行,但在骨子里却是个好人。”我笑。“咳……都是他妈社会逼的,老实人受欺负,不装流氓不行啊。你就说大福子,又当厨子又看场子,整天忙得贼死,最后呢,还不是给我打工。但那孙子呢……”他指了指门口的时空旅行者,“丫整天混吃混喝,弹弹唱唱,不也过得挺好?秘大伟聪明,不经意间又要岔开话题,我赶紧拽了回来,“说,是谁?秘大伟停顿了一下。“是……驴哥。”他的回答果不出我所料。“我们在一起说了什么?“那我可不知道。”他赶忙摇头,“要敢偷听,我不找死呢吗?“我们待了多长时间?“中午饭点儿来的,差不多一点走的,一个多小时吧。“具体说说。“您开的包房,就点了汆面和凉菜。完事是您先走的,我没让结账,十多分钟后,驴哥才走。”他回忆着。“我走的时候,拿什么东西了吗?比如包啊,袋子什么的?“没有,您那天没带钱包。”秘大伟说。“嗯……”我点头,“谢了,来,喝酒。”我举杯。“哎,这就对了。吃是为了肉体,喝是为了灵魂。别想那么多了……”他与我碰杯。秘大伟能言善辩,我想他大概和小螃蟹一样,是我发展的“线人”。“这世道啊,人没钱不如鬼,汤没盐不如水,一颗好心不如一张好嘴。哎,蹭饭的,过来过来。”秘大伟冲时空旅行者招手。时空旅行者走了过来,“老板,听歌吗?“废话,你整天来我这跟逛食堂似的,白吃啊?”他撇嘴。“想听什么?”他拿起吉他。“让你丫唱《十八摸》你也不会啊。”秘大伟拿他寻开心。“那……我给你们唱首老式摇滚吧?我在2045年写的。”他说。秘大伟这一口险些没喷出去。我也笑了,给他搬了把凳子,“开始吧,让我也听听未来的歌。时空旅行者调了几下琴弦,便开始了演唱。  鞭 炮 昂着头,看着繁华和喧嚣,一根烟,点燃奔跑的渺小,就算是,前半程默默无闻,这一刻,定要一鸣惊人。 回过头,望着背后的尘烟,埋藏着,高贵的灵魂,向前冲,腾空在最耀眼蓝天,闭上眼,迎接最疼的一瞬间。 最后一秒,你歌唱自己,最美的声音,向世界宣告,最后一秒,你找到自己,灿烂地绽放,供人们铭记。


……(未完)

2019-5《十月》目录


中篇小说

一水三浪/005  胡学文

请为我喝彩/040  孟小书

方国民师傅/060  李  铁

 

短篇小说

江州往事/081  陈世旭

众神谱(十篇)/097  大  解

西皮流水/154  宋阿曼

环形山/166  严  彬

 

散  文

一段宋朝洞庭和它的地形学/113  毛晨雨

薄暮与少年/118  徐海蛟

天  生/172  玉  珍

走过房陵/180  梅  洁

 

小说新干线

囚  鸟/124  梁  豪

鸭子飞了/139   梁  豪

论“演员”的自我修养(创作谈)/149  梁  豪

开锁的人:读梁豪新作(评介)/151  刘欣玥

 

思想者说

最后的猎人/187  王  族

 

译  界

雷沙德·克利尼茨基诗选/203  李以亮  译

 

科技工作者纪事

12306之恋/208  李木马  黄丽荣  汪健雄

 

诗  歌

深情可以续命/223  潘洗尘

乌鸦与采石场/226  高鹏程

让灵感擦拭掉锈斑/229  叶延滨

礼孩的诗/231  礼  孩

杏花浩荡/233  郭新民  艾克拜尔·吉米提  玉珍  杨碧薇  等

 

艺  术  

封    面  粉—浅 之一[局部]   周  力

封    二 赏(油画)           张义波

封面设计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赵平宇

篇名题字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刘  火

悦-读

2019-4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①)︱吕铮:谜探

2019-4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②)︱吕铮:谜探

2019-4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③)︱吕铮:谜探

微信·专稿︱吕铮:文学是我的自问与自省——《谜探》创作谈

微信·专稿︱张策:试谈吕铮对公安题材文学的贡献

微信·专稿︱孙睿:探谜的吕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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